女弟子中的佼佼者，深得白石先生的赞许

　　众所周知，郭秀仪女士是知名爱国民主人士、社会活动家，中国妇女运动的先行者之一，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朋友，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七、八届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农工民主党中央名誉副主席，著名爱国将领和政治活动家、中国农工民主党创始人之一黄琪翔先生的夫人。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她也是一位才女画家，而且是齐白石女弟子中的佼佼者，深得白石先生的赞许。在目前中国艺术品市场如火如荼的背景下，画家郭秀仪女士的艺术天赋和成就似乎已经被屏蔽了，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大约从1991年的夏天开始，应郭秀仪女士之请，我经常前往她家去替郭秀仪女士整理历史资料，并应命写作。有时，我一个星期去她家两趟，而有时两个月才去一趟，而每一次前往都是她给我打电话。这种既无组织又无纪律约束的约会持续时间长达十多年。久而久之，我对著名爱国将领黄琪翔先生的生平和郭秀仪女士的艺术经历有所了解，并写作发表了一批报告文学等文章。

　　据我所知，郭秀仪女士原籍广东，1911年5月生于上海，系名门之后，祖母是上海招商局督办徐雨之的胞妹。她自小就受到很好的文化熏陶，对绘画情有独钟，1929年在上海文艺女校毕业后不久，与著名的国民党将领黄琪翔结婚。1949年8月，应中共中央邀请，黄琪翔自香港转道赴北平参加新政协的会议，建国初被任命为中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兼司法部部长、国防委员会委员、国家体委副主任等职。为不影响丈夫的公务，郭秀仪主动承担所有家务劳动，成为地道的家庭主妇。闲暇时，她开始了舞文弄墨的生涯。

　　几十年过后，郭秀仪对此事仍然耿耿于怀。她曾经对我说“那时候一个工人的工资只有几块钱，花30元买画，那以后几个月的生活怎么办呢？”她说此话时的忧郁表情现在还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郭秀仪是位心地善良的人。
　　1953年，毛泽东主席60岁生日。经历过艰苦战争的人们，对和平岁月倍加珍惜，郭秀仪说:“解放了，国家安定，人民翻身做主人，这一切都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得好。”她拿起了画笔，画了幅寿桃和万年青图，那鲜红的桃子，碧翠的绿叶，令人赏心悦目。随后，她送给了毛主席。这幅画如今已被国家收藏，收录在大型画册《毛泽东珍藏名家画集》第一集中。郭秀仪对老师齐白石的晚年生活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料，感人的故事很多，其中有个关于齐白石换房的故事:
　　1956年的一天，周恩来总理突然派车把郭秀仪接进中南海。周总理当时正端着一碗面吃，见到郭秀仪，便笑着说:“黄夫人，你的老师来了，给他安排的新房子老人家住不惯咧，他还是喜欢老房子，我们一起送他回去。”因为周总理知道郭秀仪是齐白石最得意的女弟子。

　　原来，白石老人住在西城跨车胡同自置的一所平房里，文化部为了照顾他，特意安排东城一处北京式的大四合院，还派工作人员料理他的生活，不料老人还是留恋他居住了数十年的旧居。最后，他竟然亲自跑来找总理，要求搬回旧居。
　　总理和郭秀仪一起把老人送回旧居后，又和她促膝谈心了两个小时。总理因有外事活动，提前告辞。临行前，他嘱咐郭秀仪说:“我先走了，给你留下一位工作人员和一辆汽车，委托你在此照料一切，希望你等白石老人把新居的东西都搬来后再走。”并要求郭秀仪每天探望老师一次，将老人的生活情况随时向他汇报。按照总理的指示，郭秀仪一一照办。一周后，白石老人的生活恢复正常，情绪很好。总理听过郭秀仪的汇报，表示满意。

　　二、作为画家的郭秀仪，为什么要封笔？

　　在我与郭秀仪女士的交往之初，我一进门总是笑着称呼她“郭委员好”——因为她当时是全国政协常委。有一次，她命令我改口。她说:“什么委员不委员的，你就是我的孙子，叫我奶奶吧！”1992年春节前夕，她要赠送我一块蛮贵重的金首饰，我谢绝。她生气了，说:“这是给我重孙子一周岁的生日礼物！”我很感动，因为她连我儿子的生日都记得很清楚。

　　我在采访郭奶奶时，她总是让我舒舒服服坐在大沙发上，给我沏杯新年绿茶，她自己靠在硬木座椅里，我们才开始慢慢聊天。而我们聊天的时间每次约3个小时，当中有个“剧场休息”时间，她会打开窗子，说“抽支烟吧！”她知道我烟瘾很重，而我了解她很爱干净，所以我每次会利用“剧场休息”时间知趣地去门外的过道过把瘾。
　　她阅历丰富，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很少动情，但也有例外。有一次她谈到自己作为画家为什么封笔时，我看到了她眼角闪动的泪光。

　　郭秀仪告诉我:那是1966年8月，红卫兵抄了他们的家，黄琪翔夫妇不仅遭到毒打，而且还被赶出了家门。周恩来总理闻讯后，立即派工作人员到农工民主党宿舍看望黄琪翔夫妇，但黄琪翔已被造反派“隔离审查”，工作人员找到郭秀仪后问，住到这里方便不方便？有什么困难要直接报告总理？郭秀仪想:作为总理，有多少事更要他操心呵。便咬着牙说:“请转告总理，我们没有什么困难。”
　　造反派得知周总理已派人探望黄琪翔夫妇后，对待黄琪翔的态度上有所收敛，让他做了“走读生”，即早七点去机关，一个人关一间小屋写检查，晚上十点可回家。其间，仍要被批斗、陪斗和挨打。生活上，每天吃的东西尽是窝头咸菜。

　　一次，黄琪翔被批斗时挨了打，鲜血染红了衬衣，为了怕夫人伤心，他自己偷偷地洗掉了。一天晚上，黄琪翔很平静地对妻子说，与其这样被污辱受折磨，不如了此残生。此刻，最理解黄琪翔心境的人只有郭秀仪，她知道必须在精神上给予丈夫坚定的支撑。郭秀仪说:“黄琪翔，你是一位军人，几十年来出生入死多少次，现在更应该坚定生活的信心。因为我知道你一向拥护共产党，所以你的问题最终会澄清，而现在你一死了之的话，能说明什么问题？你死了，我们活着的人怎么办？我现在向你保证，如果你被迫害死了，我一定要为你申冤；如果你寻短见，我会在你的遗体前宣布和你离婚！”沉默了许久之后，黄琪翔才答应说:“秀仪，我保证一定坚持活下去。”
　　这次深夜谈话给郭秀仪很大冲击。此前，作为黄琪翔将军的夫人，她总是在生活上给予家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如今，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她要保护丈夫。不久，造反派当着郭秀仪的面殴打黄琪翔时，郭秀仪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丈夫，结果被造反派打成重伤，手部粉碎性骨折。

　　造反派走后，黄琪翔扶着妻子伤心落泪，埋怨她不该如此。还说，现在你被打残了，孩子们怎么办？郭秀仪反过来安慰丈夫，笑着说，你说过，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跟着共产党，现在，咱们做到了。
　　正是这次被殴打致残后，郭秀仪背着家人悄悄把自己用于作画的毛笔、宣纸和颜料统统扔掉了。从此，国画大师齐白石的入室女弟子封笔了。我们再看不见她的新作品问世。

　　三、一代巾帼名人已经作古，花已凋零墨痕新

　　2006年11月16日郭秀仪在北京逝世后，她的后人按照老人的意愿开始做些后续工作。比如，在黄琪翔的家乡、也是他少年读书时期的母校、广东省梅县中学，翻建黄琪翔先生纪念馆。新翻建的纪念馆共两层，一楼是黄琪翔先生纪念馆，二楼是郭秀仪纪念馆；还将在原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旧址建黄琪翔先生纪念室，因为黄琪翔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炮兵科第六期的学生；还将举办“白石女弟子郭秀仪画展”……
　　前时，郭秀仪奶奶的后人告诉我，他们在整理郭奶奶的遗物时，忽然发现了许多郭秀仪的作品，以及她与老师齐白石合作、齐白石的作品，其中，有齐白石题词的郭秀仪作品就多达66件之多。作品之多，保存之好，令人兴奋。
　　奶奶的后人还说，郭秀仪逝世后，负责文物保管的有关部门曾经打听过一本画册，这本画册是宋美龄100岁的时候赠送给她昔日的小姐妹郭秀仪的。这本画册的名字叫《蒋夫人》，据说只印刷了100本，大陆仅存郭秀仪收藏的这一本。但是在整理郭秀仪的遗物中，没有被发现。
　　我立即告诉他们，宋美龄100岁时赠送给郭秀仪奶奶的《蒋夫人》这本画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现在就在我本人的手里收藏着。
　　那是2003年，我去看望郭奶奶后，正要告别出门，她突然叫住我，回屋里把这本画册送给了我。画册是装在一个中国农工党中央委员会的信封里，信封上是奶奶用毛笔手书的7个大字:“蒋夫人百龄嵩庆”。那时她已经常去医院，身体好像有些问题，但是，我直到她去世时一直都不知道她已经患了癌症。

（原文发表于2008年8月4日 中国全国政协主办的《人民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