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怀念黄琪翔郭秀仪

黄平2007年4月2日    原载《前进论坛》

 

看着妈妈的遗像，那样的慈祥，坚毅，乐观，真的不相信她走了，无论我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在向我微笑。想起她几个月前在医院里养病，与医院护工闲聊时唱的一首歌， “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是条草”当时我还没想那么多，现在才切身体会到它的含义。一件件往事，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小时候的我，一年有几个月生病，不是气管炎，就是肺炎。妈妈总是关心我的冷暖，带我去看病，打针吃药。记得小时候身体不好，睡觉时小脚丫总是冰凉的，妈妈会说： “哎呀呀，又是冷冰冰”然后把我抱在她的怀里，用她那永远是火力十足的大脚将我全身温热，使我很快进入梦乡。前几天和朋友聊天说起她两岁的儿子感冒时她的着急和辛苦，更让我体会到妈妈的爱心和耐心。

文化大革命前我们家里住了很多人。我们全家，奶奶，二姨妈姨丈，表姐（我四姨妈的女儿）表姐夫和他们的儿子（我的外甥） ，还经常有外地来的亲朋好友都住在我们家里。爸爸妈妈对亲人都十分照顾。二姨妈姨丈没有工作，几十年住在我们家里，一直是我爸爸妈妈供养。四姨丈英年早逝，留下四姨妈和几个年幼的孩子。爸爸妈妈几十年如一日，不仅在经济和生活上对四姐一家给予帮助照顾，并是她四姐的主心骨，支持她克服生活中各种困难。  妈妈和她的四姐（我的四姨妈）感情很好，我和我外甥自从上小学开始，每周末要给我的四姨妈写一封信。妈妈要我们这样做既教育我们尊重老人，又帮助我们提高写作能力。

 

爸爸妈妈对亲友善良热心真诚，有求必应。 60年代困难时期，裱画工人刘金涛家里人口多，生活困难。爸爸妈妈伸出援手，帮他一家渡过难关。刘金涛提及往事总是热泪盈眶。爸爸妈妈常关心当年还在学艺的画家陈海鹰，并从德国带回哥罗画册鼓励他在艺术上有更大的成就。

妈妈很重视对我们的教育，请了书法家溥雪斋教我和我的外甥书法。可惜学了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的字还是没练好。想起妈妈四十几岁才开始跟白石老师学画，我虽然没有她的天分，但总可以学习她的这种精神吧。我也打算退休后再好好练练。妈妈常跟我们说，活到老学到老，她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文化大革命后期，我开始学英文。妈妈为了鼓励我，也每天跟着收音机学习英文半小时，晚上一起跟我一起讨论温习，背诵单词。

我出生不久，爸爸妈妈请白石大师为我画了一本画册。爸爸于1963年为画册题字： “右齐白石大师乃专为黄平而作历时三载然后完成黄平幸珍视之（ ） 。一九六三年琪翔记于北京“ 。每当我打开画册，看到爸爸钢劲有力的题字，对我的关爱期望溢于言表，使我思潮起伏，热泪盈眶。想起他们对我的爱，深感失去他们的痛。

十来岁的我，喜欢下中国象棋，并得过北京市少儿组第3名。爸爸的老朋友们也喜欢常来跟我厮杀一番。我常常可胜过他的老朋友们，每当这个时候，爸爸总是给我以欣慰和鼓励的微笑。爸爸时常检查我的作业，指点我的书法。爸爸虽不是书法名家，但他的字如其人，钢劲有力，很有气势。他勤学苦练，写字作诗。妈妈的许多画上都有爸爸的诗词题字。爸爸为人耿直，胸怀坦荡。对我们也要求严格。记得一次爸爸在看书，我向他要两页纸画画，他给了我两页，我却问为什么没有多几页呢？爸爸抬头看看我，耐心跟我讲一个人说话要算数的道理。我小时候唱歌跑调，自己偷偷地练了两天，找爸爸来当我的听众。我认真的唱了一首歌给爸爸听，爸爸告诉我唱的不好，还要多加练习。虽然我当时有些伤心，而且按照现代的教育学观点或许应该多加鼓励，但爸爸就是这样一个实事求是的人。

爸爸虽是军人出身，但他好学不倦，喜欢独立思考，许多书上都有他的眉批。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爸爸腿上听他讲故事，孔融让梨，杨家将，穆桂英，水浒传都是我喜欢听的。爸爸喜欢作诗，我在爸爸身边熏陶，对诗的韵律'仄仄平平仄仄平'也有初步的了解。在我的记忆里，爸爸作人的真，待人的诚给我树立了永远的榜样。

爸爸妈妈对朋友热情坦诚。经常有很多客人到家里来。妈妈对每个客人的爱好口味都了如指掌，并经常亲自下厨，她作的菜很受大家欢迎，使朋友们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记得小时候每年8月份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那时家里3亩地的院子，有一半种的是葡萄和桃子，每年的收成上百斤。 8月份家里人都忙着摘桃子，收葡萄，然后分成一袋袋，一包包，分送给许许多多的叔叔阿姨们。爸爸妈妈看着大家品尝我们丰收的果实，脸上总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每逢春节快到了的时候，家里一尺多大的石磨就转个不停。萝卜糕，年糕一笼笼的出炉，又一笼笼的送到了各方来拜年的亲朋好友手里。

在我刚刚进入少年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爸爸妈妈精神身体都受到了摧残。在那疯狂的年月，我们这一代受大环璄的影响也很茫然。不懂事的我，还以为这是我们这代人救国救民当英雄的时候到了，住进了一所农村中学，也很少回家。爸爸妈妈都没有责怪我，而是耐心开导我。慢慢的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英雄。爸爸妈妈就是我身边的英雄。他们寻寻觅觅，不断探索，为中国的繁荣富强贡献了他们的一生，在各个历史关键时刻作出了正确的抉择。爸爸在北伐和抗日战争中英勇杀敌，战功卓著。妈妈和各界知名人士创建并领导了“妇女抗日救国委员会”及“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的拯救，收容和培育了抗日战争中的难童三万余名。他们双双荣获抗日战争胜利勋章。妈妈在文化大革命中表现出的勇敢坚强智慧更给我树立了榜样。在我日后的生活中，每当我遇到困难，受到挫折时，我都会想起妈妈。一个成功的人，不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跌倒过，而是因为他跌倒后能够站起来，不怨天尤人，继续前进。

1970年我亲爱的爸爸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多么希望自己当年能早些懂事，早些觉醒啊！

二、在我的成年时期

妈妈是一个不服老的人。很多人60多岁都退休了，享受天伦之乐。然而妈妈的乐与众不同。四人帮倒台后，妈妈重新看到了中国的希望。虽然建国后，她一直在家相夫教子，为了继承爸爸的事业， 60多岁的妈妈开始了她的政治生涯。她为祖国的繁荣富强，和平统一作出了贡献。她多方奔走，与她旧日的亲朋好友联系。美国，加拿大，香港，澳门都留下了她的足迹。在1997年香港回归之际，她以80多岁的高龄，专程由美国飞到香港，见证这一重要历史时刻。许多在香港的亲友见到她，都增强了对香港前途的信心。

妈妈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而且很有情趣的人。我到美国生活工作后，接她来我这里住。我带她到迪斯尼乐园去玩，每个游戏她都要去试一试，玩得和十来岁的孩子一样快活。年轻时的她，人美，更追求美，有许多珍贵的照片。可惜文革时，许多照片都不知了去向。七十多岁的她决心要补回这一遗憾，要再照一千张像片。虽然我们还没有整理出她的所有遗物，但我相信她的像片不止一千张。

妈妈一直牵挂着我80岁了还不顾路途辛苦，乘20多小时的飞机，每两年就来美国看我，住上个一年左右。她来看我，我都很高兴。但每次她走，我都会有些失落。虽然我每个周末和假日都会带她探亲访友，到各地参观游览。但我们平时都要上班，妈妈一个人在家，英文电视看不懂，不开车在郊区就像没有腿一样，的确有些寂寞。我很多朋友的父母来美住一个月就住不下去了，更何况我妈妈这样一个爱热闹的人呢？然而她为了陪我，一住就是一年。她很会安排生活，读书，看报，电话里和朋友们聊天，浇花，整理东西，使我们每天回家都感到很温馨。

每年赏过红叶后，树上光秃秃的，树下满地残叶，不免有几分凄凉。每当此时，妈妈从北京寄来的贺年卡就来到了我们家，她的贺年卡每年总是最早到的，带给我们新年的祝福和对春天的期望。当妈妈住在我这里，这时我也要忙起来。妈妈每年寄出的贺年卡有一，二百张。好在我将贺卡的地址都输入进电脑，可及时将妈妈的关心，祝福送到亲朋好友家里。

有一次我工作忙到天亮才回到家，妈妈也一夜没睡，在窗前走来走去，等我回来。每次想到妈妈这么大年纪还要等我，都感到内疚。她看到我工作辛苦，总是心疼的叫我不要太累了。有时我想这种自强不息，敬业认真的精神不正是从她身上学来得吗？这种精神已经注入到我的血液里。

 

妈妈觉得施比受更幸福。  抗日战争期间捐助难童，救死扶伤；   解放前夕变卖香港房产资助爱国人士回国；  抗美援朝期间捐献桂林的别墅；  多次向黄琪翔的故乡，广东梅县水车捐款，支援水车的建设；  文化大革命后将落实政策归还的大羊宜宾的旧宅捐给政协建机关宿舍，让更多的普通人有房住。

 

 妈妈为人慷慨大方，一生帮助了很多人， 对自己却克勤克俭。  平时在家穿的都是十几年的旧衣服，破了便自己动手缝补，继续再穿。 可当她听说哪里发生了灾情，就马上让家里人去买一些新衣服去捐给灾民。  她用的家具大部分是六十年代买的，睡的床垫，早已凹凸不平，也舍不得换。   她外孙趁她住院，买了个新床垫给她换了。然而她却因病一直住在医院没有能享受一天。

 

妈妈一生动过八次大手术，每次她都顽强地战胜了病魔。 1977年她被检查出乳腺癌，住进了人民医院，她对医生说：“如果没有扩散，就做一个彻底的手术。要是扩散了，就马上缝回去，别给你们添麻烦”。  手术后她住在一间有近十个病人的病房里，和所有病友都成了好朋友。

 

1983年妈妈因右侧乳腺癌再次住进了人民医院，进行了一次长达7个小时的手术。 可是，没有多久她又神采奕奕地参加各种会议，丝毫没有让人看出是动过大手术的70岁老人。

2001年，妈妈已是91岁的高龄，因皮肤癌切除了大脚趾。当时医生说她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但妈妈以她顽强的生命力，挑战了医生为她设的底线。 2004年年底她患肾病住院。在住院的两年中，她的谈笑风生，她那微笑整洁的仪容，耳根处漂出的屡屡清香，总让人感到她的乐观开朗。每当我有假期，我都会从纽约飞回北京看她，每年两三次。 2006年6月我们在北京临走前，妈妈将我和我先生叫到床前拉着我们的手告诉我们，看到我们回来很高兴，要我们注意身体，注意营养。我们也依依不舍的对她讲，我们很快会再回来看她，要她多多保重。当我2006年11月月初再回北京看她时，她已进入昏睡中。在我的呼唤下，她也只能以微弱的力量睁开眼睛看看我。她那火力十足的脚也没有了热气，要靠暖水袋来维持温度了。我多么希望能用我的身体将她的双脚温热！我多么希望奇迹能再次出现！我多么希望还能像以往那样和她拥抱，亲吻，话家常啊！

有人问我妈妈长寿的秘决。 妈妈热爱生活，关心亲友，热情待人，永不服老， … … 。   我想秘决就是她有一颗开朗，年轻的心。  她常说“身体好，是因为心情好。 心情好是因为国家好。

妈妈心中充满无限的爱。  她爱生活，爱祖国，爱人民，爱亲友，爱家人。爱使她乐观、坚强、热情、真诚。 爱使她在抗日战争中为救助日寇铁蹄下的难童而奋斗，在改革开放后为祖国的和平统一而奔波。 爱使她坚强面对文革中的种种凌辱折磨、坦然面对人生。  爱使她顽强的战胜病魔、快乐的生活。

亲爱的爸爸妈妈，谢谢您们给了我一个温馨的家，让我在爱的怀抱中成长。 谢谢您们给我树立了作人的榜样，真诚坚强坦荡。谢谢您们的教育培养，使我好学自强。您们对家人的爱，对亲朋好友的爱，对祖国民族的爱将永远激励着我。您们永远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