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画作的人情之美
齐白石大师的得意女弟子——郭秀仪
黄莺
原載前進論壇2007年
母亲仙逝，驾鹤西去，孙儿女们俯在她耳边：“奶奶你安心走吧，去天堂找爷爷吧，我们会好好的。”儿女们说：“妈妈，你放心走吧，到天堂去和爸爸团聚，我们会很团结，把您想做的事情做好的。”
清理遗物，看到母亲几十年来的画作，欣赏着母亲的画，读着白石老人的题字，心头涌起几多感动，几许温馨，几十年前的往事又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
一九五一年，母亲和胡絜青,高尚谦等一起拜齐白石为师,每周到白石老师家中学画.
老师画一幅画,边画边讲用笔的力度,用墨,用色浓淡干湿的方法,母亲在一旁效仿。
回到家中,母亲每天要练习几个小时。
母亲要画画了,我就赶紧在像水仙花盆般大小的砚台里倒入小半盆水,拿着一寸多粗的大墨磨起墨来，磨了近半小时,手酸了,母亲在一旁不失时机地表扬:“你这墨磨得好,我这叶子浓淡干湿也画得好!”
我就又更起劲地磨起来。母亲画画时,我在旁边也不闲着,画篱笆上的竹竿,帮着拉纸；画梅花就紧盯着画面,看哪朵花没有画花托，看哪朵花没有点花蕊；画菊花和桃树叶子，看哪片叶子没钩叶筋。母亲又表扬道:“
呀！我差点就漏掉了!”画完画帮妈妈洗笔,在清水中涮干净端回。正等着再接受表扬,只见母亲拿起笔在笔洗边上刮了几下,一股墨汁流了下来。“这样才能真正地洗干净。”
记得有一次，陈半丁伯伯,王雪涛伯伯等画家来家里做客,大家作画聊天,画完我帮忙洗笔换水,倒水时向前一抡,不小心笔洗脱手而出,画了一条弧线落地后一分为二。闯祸了!
那可是个紫中带绿的葫芦型笔洗,是母亲的心爱之物。 我把两块葫芦对在一起,双手捧着忐忑不安地回到屋里。“怎么没有水?”
母亲奇怪地问，
我把葫芦笔洗往桌上一放,葫芦从中间裂开分成了两半，伯伯们都笑了，母亲见我惊慌的样子安慰道:“没关系,下次小心。”
这时，我也释然地笑了。母亲平时对我们要求很严，但心底里是仁慈宽厚的，对儿女充满了爱。
父母亲从古玩店买回一个瓷做的老寿星，高高的寿桃形脑袋，长长的白眉，笑眯眯的，左手拄着龙头拐杖，右手托着寿桃，我还奇怪，心想：“人怎么能长出这样的头。”
一次，白石老人来家做客，
父母亲请他为老寿星画一幅画，老人欣然应允，寥寥数笔，一个老寿星维妙维肖地跃然纸上，白石老人还在衣服上画上云形花纹。
后来瓷老寿星送了人，
白石老人画的老寿星请刘金涛裱画大师装裱后镶入镜框挂在家中客厅十多年，直到文革中不知去向。
母亲说：“大写意一笔下去，墨色的浓淡干湿就画出东西的神来，决不能涂改填抹，这是功夫！”因此，只要有空，母亲就在纸上练笔，一张纸要画几十笔，上百笔，白石老人为练石刻磨掉三百担石头，母亲为练笔又画掉了多少张纸啊！
母亲的天分加勤奋，使她的画技进步很快，深得白石老师的喜爱和赞赏。在三条小金鱼的小画上写道：“此小幅乃秀仪弟子所画，初作能工，可喜可喜。”母亲用浓墨几笔画成一座高高的山石，上面立着只小鸟，下面是盛开的山茶花。白石老师题道：“此画石法数笔而成，无芥子园画谱中之轻描淡写意也，他日亦变台法，秀仪女弟子画此却有力量。”在垂丝海棠簇拥的山石上一只八哥正引吭高歌。白石老人称赞道：“秀仪女弟子画此八哥口张似有声，真妙手也。”
白石老人画一幅耕牛图送给父亲黄琪翔将军。
母亲临摹一幅，白石预言道：“秀仪弟子背临，下笔大雅，将来能作山水画，故为记之。”
母亲一步一个脚印地用心向白石老师学画，天天练笔不止，白石老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在西瓜图上写道：“秀仪画手老辣，同侪羡之，吾不得不喜，因书数字记之。”在母亲画的满树海棠果的画上写下了：“海棠结子又秋风，秀仪弟子大易进步，同门只此人也。”
日子一天天过去，母亲画技日趋成熟，越画越好，画作由形似升华到神似。白石老人在她画的刘海戏金蟾上感叹道：“画人物之衣纹与白石无别，不怪京华人怪杀白石作伪也，予亦不可分别真与伪耶。秀仪弟子画，白石题字。”
白石老师风趣幽默，
在母亲的画上经常添上几笔，母亲在箩筐边画一只猫，白石老师画上黑色的猫头和长长的黑尾巴并题：“秀仪弟子画猫之墨色为白石所添，白石记。”一只甩着大黑尾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大猫栩栩如生，眼睛紧盯前方，不知它看见什么啦！
母亲画鱼和鸭子，白石老人在鱼嘴上串上柳条并题：“柳条单串此农人得鱼所为非罟师做法也。秀仪弟子画鱼鸭，九十一岁白石为加柳条。”原本一条头朝上将死的鱼和蹲在地上呆呆的鸭子经此点睛之笔不禁使我遐想：“这是农人从鱼塘捉来的鱼挂在墙上，地下蹲着等着挨宰的鸭子。他家是来了贵客，还是准备过年？”
母亲画的小鸡堪称一绝，白石老人在画中写道：“秀仪弟子画小鸡闻其声观其形方画出此神韵也。”母亲尊师教诲，画小鸡无数，达到神形兼似。母亲画七只小鸡，白石老人又添五只并题：“秀仪弟子画小鸡七只，老人多事，再添五只。”画裱好挂在家中，从此有客人来，必加一趣事：“猜猜哪只小鸡是母亲画的，哪只是白石老师画的。”后来找到突破口，尖嘴巴是母亲画的，嘴不那么尖的是老师画的。母亲把鸡嘴改了改，这样，客人就不容易猜对了。
白石老人同时是位篆刻家，篆刻印章的功夫甚是了得。母亲要向老师学习刻印章，白石老人认为女弟子手没有力，刻不了。母亲坚持，老人就为她在一块印石上写好要刻的字。回到家，母亲拿起刻刀一下一下刻起来，用了一个下午刻完。当她拿给老师看时，白石老人说：“伸出手来！”母亲不解，伸出手后，老人说：“打手！”女弟子不易做到的事，母亲做到了！母亲的双手是勤劳的手，神奇的手，而母亲的心，胜似真金！
欣赏着母亲的画作，品味着白石老人的评语，感受着母亲的人情之美，我们想对天堂里的妈妈说：“亲爱的妈妈，您不愧为白石老人的得意弟子，我们永远爱您，想念您！”